陈会文
我国酒文化历史悠久、底蕴醇厚，但限酒的思想、历史几乎与酿酒同步，最早可溯及夏禹之时。《战国策·魏策二》记载：“昔者，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，进之禹，禹饮而甘之，遂疏仪狄，绝旨酒。”《尚书·周书·酒诰》是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第一部具有法律效力的限酒令，发布者是西周开国元勋周公旦。
诰，本义是告诉，特指上告下，又有告诫、劝勉等义。诰书作为专用文书，起源于西周。学界公认《尚书》是我国最早的文书档案汇编。西周推翻商朝统治后，周公旦封康叔为卫君，令其驻守故商墟，管理商朝遗民。他总结商朝前兴后亡的原因，写成《康诰》《酒诰》《梓材》三篇，作为法则送给康叔。
《酒诰》的主要内容
殷商之人“俱沈于酒，民俗染之”，王公大臣酗酒成风，荒于政事。周公担心此恶习继续作害，命令康叔严令戒酒，“刚制于酒”，不许酗酒，“饮唯祀，德将无醉”。不足700字的《酒诰》主要内容分为三个方面。
首先，正面阐明戒酒的重要性。借助当时享有至高无上权威的文王和上帝强调指出，戒酒既是文王的教导，更是上帝的旨意。上帝造酒，不是供人享受，而是为了祭祀。戒酒势在必行，不得违抗。祭祀时才能饮酒，并且以德性为饮酒的约束和规范，以致醉为红线。
展开剩余73%其次，用正反对比的方法，总结商初戒酒兴国、商末酗酒亡国的历史教训，凸显限酒的重要和必要。肯定商朝前期“自成汤咸至于帝乙”勤于政务，不敢饮酒。但后继者忘却传统，荒废朝政，导致众叛亲离，走向灭亡。
再次，规定了具体但又有区别的严厉限酒措施。诫谕周朝贵族和统治者要以殷为鉴，“刚制于酒”，强行戒酒。这些措施可归结为无彝酒、执群饮、戒缅酒三条，即不得经常饮酒；聚众饮酒者处以极刑；不得沉湎饮酒作乐。
“以德治酒”的饮酒观念
孔子评论《尚书》说：“‘六誓’可以观义，‘五诰’可以观仁。”“五诰”指《大诰》《康诰》《酒诰》《召诰》《洛诰》，最成体系地反映周初治理思想和政德理念的是《酒诰》。周公严厉限酒，但非完全禁绝饮酒。《酒诰》中论述了三种可以饮酒的情况：一、致孝是用酒、饮酒的必要前提。要孝养父母长辈，父母喜庆后方能用酒。“用孝养厥父母，厥父母庆。自洗腆，致用酒。”二、官员们很好地奉养长辈和上级，勤劳君事，可得醉饱。“庶士、有正越庶伯、君子，其尔典听朕教。尔大克羞耇惟君，尔乃饮食醉饱。”三、进馈祀者能饮酒。要常常反躬自省、正己，以合于中道，方能参与到国王举行的馈祀，跻身饮宴。“尔克永观省，作稽中德。尔尚克羞馈祀，尔乃自介用逸。”周公再三强调酒与德的关系：“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，兹亦惟天若元德，永不忘在王家。”告诫因馈祀而饮酒的人，要始终按照上帝所规定的大德行事，永远不忘自己国王臣子的身份。
周公三番五次强调戒酒、三令五申限酒，为何又提出可以饮酒的三种情形呢？《书集传》评价说：“上文父母庆则可饮酒，克羞耇则可饮酒，羞馈祀则可饮酒，本欲禁绝其饮，今乃反开其端者，不禁之禁也。圣人之教不迫而民从者，此也。”面对殷商遗民沉湎饮酒积习难返、积弊难改的现实，周公以父母之喜兴发其孝，以养生善终利导其欲，以天命神意诫勉其德，可以说是既切合了殷商遗民的思想、生活实际，又开创了我国孝道文化、酒德文化、政德思想之先河，强调德行修养的至关重要。
“先礼后刑”的酒政理念
周公通过《酒诰》倡导孝道、修德并以严厉的方式限酒、戒饮，取得了较好效果，成就了“成康之治”，对后世影响深远。清朝初期思想家顾炎武评价说：“成康以下，天子无甘酒之失，卿士无酣歌之愆。”历代王朝对待酒的态度和政策，都体现和实行着《酒诰》的限酒理念。顾炎武将之精辟概括为，“先王之于酒也，礼以先之，刑以后之。”
“先礼后刑”的酒政理念，本质是“以德治酒”，与儒家“德治”思想高度契合，先教民以酒礼，当酒礼无效或失效后，惩处违礼者。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《法律答问》中有“饮酒失礼者，笞五十”的规定。孔子善饮，但严格执行酒礼，不为酒困。明代袁宏道《觞政·八之祭》尊孔子为“酒圣”“觞之祖”“饮之宗”，王世贞《酒品》列孔子为首位“酒哲”，以区别于仅满足于口腹之欲的酒徒，倡导像孔子那样饮酒以礼。《韩诗外传》认为“君子可以宴，可以醧；不可以沉，不可以湎”，记载了管仲严遵酒礼，被齐桓公罚酒时“饮其一半，而弃其半”，理由是，“臣闻之，酒入口者舌出，舌出者言失，言失者弃身。与其弃身，不宁酒乎？”管仲融情于理，以理服人，提醒齐桓公及群臣饮酒以礼。
“先礼后刑”的酒政理念至今仍有借鉴意义。今天适度饮酒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，酒后驾驶机动车等行为已经入刑，但酒驾醉驾、酗酒闹事甚至聚众饮酒出人命等情况仍时有发生。违规吃喝、宴请饮酒往往是腐败问题产生的温床和苗头。“以吏为师，以法为教”是我国古代的传统。作为礼仪之邦，我们应该共同祛除歪风邪气，守护人间寻常烟火气，让宴饮温馨而有本味，让交往温情而又纯粹，弘扬优秀传统饮食礼仪、文化。
（作者单位：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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